作者：王家诚

本书主要介绍赵之谦这位晚清艺术怪杰的传奇一生。他才思敏捷，具有艺术、军事、行政多方面才干，无论他的作品或他所编辑的《仰视干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影响力都极为可观。他曲折离奇的一生，更富于传奇性。

《赵之谦传》：赵之谦的一万次悲伤

嗯……在我看来，

全天下的耿直男孩（ái）加起来，都比不上我们的赵之谦赵boy。。

赵之谦同志在历史长河中隐藏的……稍微有点儿深。

他的潜水深度有点像……

大家知道“扬州八怪”的最具深入人心的代表，是画竹子的郑板桥。

然而，“扬州八怪”的首脑级代表人，是画梅花的金农。

赵之谦就像沉于水底的金农。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啦。

赵之谦的历史身份概括起来，简单来说：

第一，清朝末年的篆刻巨擘。

第二，“海上画派”的先驱。

第三，……

无论在绘画、书法还是篆刻上，他表现出来的惊世才华都是深具创造性的，开山立派的，并且他在艺术领域上所达到的成就，是在他四十岁之前的之前完成的。

只是，他对自己在这些领域的天生自带、顺手拈来的才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自号“冷君”。

赵之谦的真正理想抱负是：欲以一己经济之才华造福一方。

做官，需要参加科举。

咸丰九年，赵之谦应试浙江恩科乡试，主司汪承元认为，赵之谦文章为全省之冠，但考官意见不一，最后置为第三名。

汪主司回到北京后，越想越觉得遗憾，从此每遇同列，就出示赵之谦的文章，大赞其才华，称“沉博绝丽”，汪主司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哈哈。

以至京中，赵之谦人未到而声先名，京中公卿也希望在明年春闱中，一睹这位浙江才子的庐山面貌。

但是第二年春闱未能如期举行，延期三年。

赵之谦的考试运一直都很糟糕，不是遇到战乱，就是连年战乱。

政府不稳，家国不安。

比如：1840年战争，赵之谦11岁。

1851-1864太平天国运动闹得举国上下难民满野，饿殍千里，那时候赵之谦22岁。

1857年英法联军进入广州，次年签订《天津条约》

1860年，英法联军攻陷天津和通州，火烧圆明园。同年中俄签订《北京条约》。

……

赵之谦知兵事，1860年，在等待春闱开科的间隙，得友人推荐，在温州永嘉令陈宝善下，谋得一个军事参谋的职位。

温州及其属县瑞安、平阳，旧称“东瓯”、“章安”。府城永嘉。

是时，瑞安有“白布会”，平阳有“金钱会”，城外有太平军，此时的温州城犹如当时中国的缩影，外交内迫，难得一日安宁。

这一日，在温州城，夜中得暇，赵之谦同好友灯下闲聊，主题是：《红楼梦》。

当时虽然距离曹雪芹离世已经百年，但红楼梦仍旧火爆，位居全国畅销书榜第一，市面上也充斥着各种版本，各种写红楼后续的、出版商人、书贩、画红楼插图的等等，因此得以就业。

但是，乾隆看过手抄版红楼梦之后，禁书，说红楼梦“违碍语句”。

乾隆禁书、焚书的力度和手段在历史上可称第一。

他曾经把全国所有的关于记载“满洲”、“匈奴”、“鞑靼”的书，一概定为禁书，统统消灭。

不准人藏，不准人看。

即使这么做，到底还是不放心，文化太深、太远、太广，他想了个辙：开四库馆，编《四库全书》，下诏全国征书。

以弘扬奖励文化为名。

于是各地资深藏书家、藏书楼不明就里，纷纷举着各家最好的书，上呈四库。

从此很多古书开始了被删、改的命运。

删改之后再筛选列进四库总目。

乾隆时代的文字狱到达什么地步呢：

“满汉”是不准提的，但凡史书中关于宋元关系、明清关系，统统删去。

“贼”、“虏”、“犬羊”是讳，

说金人淫掠是讳，

“夷狄”要讳，不能看见“中国”二字，怕容易引起种族思想……

（见《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

所以，为了避免广大群众热爱的小说《红楼梦》的政治命运被禁，为了能在市场上流通传播售卖，

乾隆五十六年（1791），有一位程伟元先生，邀请了他的好朋友高鹗先生，开始对红楼梦八十回后，涉及的政治隐情部分，重写。

据考，原书共一百零八回，八十回后应该还有二十八回目。

高鹗写了四十回。

那么后面四十回既然大大违背了作者原意，曹雪芹前八十回的“草灰伏线”大量的伏笔怎么办呢？

一个字——改。

凡是他们觉得恐有碍出版发行的，涉及政治敏感因素的，或不能和后面内容一致的，都改了。

这就是现在通行本的红楼梦。

忽而想起钱钟书《围城》里的一句话：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字，上印刷品的当。

不知道赵之谦和他的好朋友上了哪个版本的当，毕竟他们都是红楼粉。

整部红楼梦人物中，当时粉丝最多的自然是林黛玉，据说王熙凤的粉丝亦是不少。

林黛玉的粉丝着魔到什么地步呢？

茶饭不思、神魂颠倒、乃至自杀轻生，追随林黛玉而去。

赵boy听闻朋友谈论这些消息的时候，慨然发言：全部《红楼梦》第一可杀者即林黛玉！

这性格耿直的。

明明他自己也喜欢林黛玉好么。

赵之谦想不通，林黛玉有才貌且有傲骨，为什么不爱别人，却独倾心于一无可取的纨绔子弟贾宝玉？

夜里做梦，他还在与朋友争论此事，忽然领悟：哦！人人皆自拟贾宝玉，故人人爱林黛玉。

这……也算是“泥足深陷”了

所以，赵之谦赵boy在耿直界的高峰无人可攀，他可以耿直的不带半点曲度，直到什么地步呢？

直到其生之尽头。

在温州一年，赵之谦随陈宝善外抗太平军，内对白布会、金钱会，襄助守城。

第二年，太平军占领与温州唇齿相依的处州（丽水古称），朝廷派总兵秦如虎攻城，秦如虎邀请赵之谦襄助。

处州解围，秦如虎深感赵之谦知兵之才能，上奏保举赵之谦，却被白布会首领谎报策应之功而顶位。

赵之谦不仅失去保举机会，而且还凭空遭受谣言毁谤。

他只得再次参加1864年的春闱，

奈何造化弄人，自十余年前以第三名的成绩中举之后，此后在北京的四次春闱，却屡屡潦倒不中。

有时候，人不得不反复与失望直面，与命运直视。

接受，然后继续。

迫不得已，着实无奈之下，

赵之谦只得另想它法，完成他心中尚存的一丝希冀关于梦想：以经济之能造福一方。

他凑了笔银子，捐了一个江西候补知县。

1872年，赵之谦奔赴江西，候任知县补缺。

那时朝廷对外赔款太多，捐官的人多如牛毛。

直到1878年，六年之后，赵之谦才候补到任命，且还是一个轮任的代理县令。

轮任的意思是在一方任命时间一到（一般为一年），就要给别人腾出位置，回到司衙等候下一轮放任。

即使如此，此后，赵之谦每任一县一方，

救灾抗洪、修桥、铺路、筑城、修衙、修文庙、惩恶霸、施药、设育婴堂……其中种种，多自掏腰包之举，那时候赵之谦自身的生活也不宽裕。

任期一到，百姓得知赵之谦行将去职，都痛哭流涕。

友人来信指他与恶势力抗衡，种种作为，无疑是替别人冲锋陷阵。

赵之谦回信说：“数年不治，待我来修，不后不先，功成始退……”

功成始退。

耿直的赵之谦心中平定坦荡，不愧初心。

如果赵之谦在接江西西城县令之前，东归杭州……

实际上，他也早生辞官归隐之意，

看着重病的妻子和西城县狭窄逼仄的官舍，自身缠病之躯，

时常还要被各方刁难、索贿，

地方猾吏、劣绅、地痞，都有省方人士撑腰，官吏噤若寒蝉。

他的顶头上司行事荒诞，怕事，又好造谣生事。

凭他一己之力，宦海茫茫，实在心灰意冷，心感无力之极。

他想念北京，想念杭州，想念那些以笔墨维生的美好岁月，想念宽大的书斋，浓厚的文人环境。

那时，以重金求名士书扇者、索画求刻者，接踵而至，户履常满，应接不暇，润笔可观。

眼前的这个狭窄的县署里，只有前任留下堆积如山的历史积案，烂账。公私亏空，形势逼人，使他不得脱身。

遥远的江南故乡，成了一个愿景，

他想南城县这一年任期结束之后，也许能得回故里，

尽其所能，再坚持一年。

这一年，是光绪十年（1884年），十月，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赵之谦逝于江西南城县半山的官舍中。

五十六岁。

在一个书画篆刻艺术家的黄金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