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音

《城南旧事》是林海音的经典自传体小说。小说以细腻、率真的文笔，通过英子童稚的双眼，观看大人世界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淡淡的哀愁与沉沉的相思感染了一代又一代读者。这既是作者童年生活的写照，又是当时北京平民生活与民俗旧貌的。该书被《亚洲周刊》评选为“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入选教育部语文新课标推荐书目，其中篇目多次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被翻译成日文、英文、德文、法文、意大利文等多国文字。

有很多东西是会永久存在你的记忆中的。或大或小，或悲或喜。

站在时间的长河边上远望，依稀可以看到旧事的模样。但是，很多东西也溜走了，再也不复回首。

你的《城南旧事》，我的童年冬季。

小时候的冬天，虽然很冷，但却无比欢乐。窗户上开满冰凌花的时候，我和姐姐会踩着板凳对着窗户哈热气，再用小手一遍一遍的擦窗户，手都冰的通红，却仍然乐此不疲。而这时候的爸爸却是最勤快的。他天不亮就早早起床，去大门外拿了干树枝来，生了炉子，给我们烧好洗脸的热水，再一个个叫我和两个姐姐起床。弟弟还很小，会跟着妈妈赖床到很晚。我们三个女孩会爬起来，争着在镜子跟前梳头发。因为抢镜子这事，我妈可没少训我们。那面镜子是和大衣柜连在一起的，顶多站一个人就能把镜子挡住。而我们三姐妹，往往是同时洗脸，同时梳头。“你挡住我了”“我也看不见呀”“你再往边上一点”“我还没梳好呢”“你挤嘛呀”……几乎每天早上，镜子跟前都是我们姐妹三个的争吵声。爸爸从来不说我们更不会训我们，看到我们抢镜子只会笑笑，那眼神里不光没有指责，而且会带着满满的宠意。而妈妈就不同了，因为我们三个吵来吵去，她和弟弟就不能好好的睡懒觉了，所以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揍我们一顿。但是我们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们知道妈妈是不会轻易从那么温暖的被窝里起来的。所以争吵声会伴随着直到我们三个人都梳完头发。如果起的早，我们会跟着爸爸去跑步。这可不是平时的跑步，我们是在冰上跑。每年冬至前后，家乡的湖大部分会结上厚厚的冰。我们称之为封湖。有的人会骑着自行车从冰上抄近路回老家，有的外村的人也会借冰路前行。我们像小不点一样，蹦蹦哒哒跟在爸爸身后。有时候爸爸的脚步重了，冰上会响起冰层裂缝的声音，我和大姐通常楞装胆大的往前走，二姐胆小，会吓得不敢走。这时候，我和大姐就会嘲笑二姐，气的二姐嘴里嘟嘟囔囔“骂”我们俩。如果“骂”的严重了，说不定三个人会在冰上扭打起来。害得爸爸过来拉架。首先会拉开最小的我，因为我往往会被二姐揍。二姐从小就特别有劲儿，揍起我和大姐毫不含糊。所以，我和大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结盟，主要原因在于二姐太强大，我单打独斗会吃亏。尤其是我那大姐。本来是高居四姐弟之首，无奈屈于二姐之后。二姐的力气和她的胆量真正成反比。晚上不敢自己去院子里，不敢自己睡觉，白天也不敢自己在家里。但是，她的力气却很大。三个人在一个床上睡觉，我和大姐在床的一头，二姐自己睡另一头。晚上睡觉不会再争镜子了，但是新的战争开始了，争被子。大姐紧紧的捏着被子的一角，我用手还不够，还要用牙咬住被子。脚也不闲着，你蹬我一下，我也蹬你，甚至还你三下。有时，战至好几回合都分不出高下，声音慢慢抬高。最后，往往会惹得住在西屋里的妈妈半夜三更去砸我们堂屋的门。“大半夜挣什么命不睡觉！？”“不想睡都给我起来”“刚才不是打得挺欢的，怎么现在没动静了，都给我出来！”这时候，我们不管是敌方还是友方，都深深的屏气凝神，一丝气都不好出，高度配合。就怕妈妈把门栓拨掉进来三下五除二地每人打几板子。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因为深深领教过我妈的功力，所以这时候我们出奇的团结。妈妈在门外一个都喊不出来，一会就回屋去了。我们听着妈妈关门的声音一落，立马又投入战斗。喜欢贴墙根睡的我恨不得衔着被子爬到墙上，像壁虎一样。也不知道斗至第几回合结束，也不知道怎样就结束了，我想大概是累了困了就自动停止了吧。毕竟，第二天早上，还要攒够劲儿抢镜子的呀！

但是，大多数时候我们很乖，爸妈还是很疼我们的。每天吃饭前，爸爸都会把我们所有人的饭盛好，我们只负责搬好自己的小板凳就行了。当然，搬板凳的时候也是有机会发生战争的。只是我们心里都有数，一旦饭前战争被妈妈看到，饭也别吃了，只能一边去。那当然得不偿失呀，饭可不能不吃。不吃饭哪有力气溜达着去玩呀，哪有力气应对随时爆发的战争呀。所以，饭前哪怕丢点地盘也是可以接受的。那时候的餐桌好小，人好多呀。我们庞大的一家六口，加上爷爷是七口。总是太狭窄，伸展不开胳膊。眼看到手的一块肉被二姐一碰胳膊又掉了。再去夹转眼肉没了。我总是着急地盯着盘子看，实在没办法就夹住二姐的筷子不让她动。你害得我没吃到肉，我也不让你吃。“行了你，少吃一块肉瘦不了你，再打都把你们拎出去”。怯于妈妈的威严，我收回筷子，心里还在想着那块肉到底哪去了呢？算了，还是喝稀饭吧。咦？今天我的碗里怎么没有豆子！没有豆子我不喝！这时候，没人理我，顶多妈妈白我一眼。因为这是我逃避喝稀饭的所谓的妙招。不喜欢喝稀饭，哪一种都不喜欢。长大了依然。我会用筷子一遍遍的搅动着碗里的稀饭。瞅准机会溜出去玩，再回来以稀饭凉了不能喝打发它。或者，等其他人吃完饭，偷偷的到给小狗喝，把碗悄悄放回洗碗盆里。

吃完饭，依然是那个勤快的爸爸打扫我们的战场。因为妈妈要看着弟弟。弟弟还很小，一秒钟都不能离了妈妈的视线。他在冬天通常会穿一件毛茸茸的外套，前襟有两个毛球。我经常会使劲的拽这两个球，有时几乎都把弟弟拽倒在地。看弟弟哭了，妈妈立马赶过来，这时候我很聪明，像兔子一样拔腿就跑。跑慢了，妈妈会捉住我揍我呀，我才不傻呢。

跑出大门外，顺着屋根，我漫无目的的溜达。手里捏着一根芦苇。芦苇这东西，我们家家都不会缺了它。冬天，妈妈，大娘，二娘，奶奶，婶子们都会在家里用芦苇编苇席。被破开的苇子变得柔软灵活，在她们手里一上一下的跳跃，两三个小时就出来一张席子。爸爸经常在冬天的时候剥苇子，凌乱的带着芦花的苇子经过爸爸的手，就变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芦花是个好东西，我见邻居家奶奶常常把它缝在枕皮里当枕头用。于是，我也让妈妈给我做芦花枕头。妈妈只顾着弟弟不搭理我，我就去自己弄。通常枕头没做成，沾了一身的芦花。风一吹，浑身的芦花飞舞。如果家里是养了小狗的话，我们姐妹最乐于给小狗造一个温暖的窝。要给它挑选最柔软的芦花，一层一层的铺起来，直到满意为止。妈妈不喜欢小狗但是我们喜欢，甚至都愿意把自己的衣服给小狗铺在芦花上睡觉。但是被妈妈看到，又要挨揍了。因为我们本身的衣服也不多呀，不能这么浪费的。

我溜着屋根继续往前走，刚走到拐角，突然扑棱一声飞出来一只母鸡。吓得我腿一软几乎要坐在地上。这要是二姐在，不得吓哭了呀。我轻轻的捡起一块小石头，打算偷袭一下她，谁让她扇了我脸土呢。我悄悄地走到母鸡身后，扬起胳膊刚想用石头扔她，突然看见母鸡的上有只鸡蛋马上就要生出来。哇，我激动的要叫起来。我决定放弃报仇。在后面跟着她，他去哪我去哪。于是，我跟在母鸡后面，等她把鸡蛋生出来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一会儿咕咕两声，在土堆里松松脖子。一会儿咯咯一阵，找个地方蹲下，又快速起来。她是发现我跟踪她了吗？可是，我一直保持安静的呀。你下你的蛋就是，我只是要鸡蛋，我又不捉住你。我一会跟着她沿着河边走，一会跟着她走进了小胡同。我都走累了，可是她还是夹着露出一半的鸡蛋到处走来走去，啄来啄去。后来，她飞上了二奶奶家的麦杆垛，于是，我也往上爬。哇，麦垛上好好玩，感觉自己变得好高，上面还有好多小窝，暖暖的太阳晒着，我趴在上面舒服极了。不知不觉我在上面睡着了。直到二奶奶来拿柴火做饭，才把我摇醒。“你怎么跑上面睡觉了，也不怕掉下来摔着你，快下来吧！”“二奶奶，我的鸡蛋呢？”“傻孩子，睡迷糊了，哪来的鸡蛋呀？”“我的鸡蛋都生出来一半了，怎么没了呢？”“快回家吧，你妈都找你一上午了。”我被二奶奶用手拉下来，闷闷不乐的往家里走，心里还在想着那个鸡蛋。手里的树枝左一下右一下的比划着。不知道那只母鸡哪里去了，不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正想着，忽然听见妈妈在呼唤我回家吃饭。我们家都开饭了估计时间真的就不早了吧。可是，那只母鸡她能去哪里呢？算了，先回家吃饭吧。这么一想，丢掉母鸡的事瞬间就抛在脑后了。我飞快地跑着，还不忘挥手招呼着河边的大白鹅和大笨鸭，嘴里哼着不知谁编的歌儿——那时候还不识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