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仁宇

热播反腐剧《人民的名义》多次提到《万历十五年》，为什么这么多人研究这本书呢？此书是美籍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的成名之作，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融会黄先生数十年人生经验与治学体会与一体，首次以“大历史观”分析明代社会之症结，观察现代中国之来路，发人深思。书名虽为万历十五年，然而其内容却俯瞰了整个明朝的兴衰，并且告诉我们与以往历史书中不同的海瑞、张居正……读黄仁宇的书，你会深刻体会“历史给人以智慧”。这是一部打开中国人视野的经典之作，被誉为“像一道匕首，撕开了由意识形态统治历史写作的铁幕”。史景迁、牟复礼、杨联陞、刘志琴、陈学霖、赵世瑜、朱学勤、杨念群、江晓原、萧功秦、商传、樊树志、毛佩琦、厄普代克、王小波、王朔、谢冕、易中天、吴思等国内外众多名家一致推荐！

餐桌上，我正在跟小张讲《万历十五年》。如果要把这本半学术的东西当做餐桌上的谈资，那就要从正德皇帝讲起。

作为万历的爷爷辈儿，他当皇帝的尿性可谓随心所欲。曾经把皇宫当成菜市场，自己当做卖菜的，让太监和自己玩做买卖。玩打仗的游戏，不当皇帝非得封自己为大将军，太师的头衔，这让他的首辅大臣气的酸言讽刺：如果皇帝降格封大将军，追封三代的话，岂不是让自己的祖先蒙羞？

他带着自己的家丁，雄赳赳气昂昂跑到塞北打瓦剌，守关的官吏不敢让他过去，正德说：我是皇帝！

守关人说：皇帝也不行，除非你把我撤职！

好吧，正德不能让他不遵守职责，答应让他撤职，命令身边的太监当了守关人放自己过去。

他打仗后取得了一点小胜迹，凯旋回朝，到北京的官员觉得当皇帝的自己偷偷跑到边关打仗有失体统，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私下里对他议论纷纷。

是的，讲到这里，我们觉得难道当个皇帝，有着九五至尊的身份，予夺予取的大权，还不能出去打个仗吗？当然不能，当皇帝也是一份职业，批阅奏章，早朝晚朝，行礼如仪，祭祀天地，当天下人的楷模，让人来供奉你，膜拜你可以，但要借着玩的幌子，偷偷跑去打仗，你以为你是祖宗朱元璋呀！他这样做早晚要被满口儒家道德的文官们的口水淹死。

小张说：当皇帝就是一个傀儡，没一点意思。

嗯，你这话一语中的，生在明朝中后期的皇帝就是一个宗庙里供奉的泥雕，看似外边有几道佛光普照，内心的骚动什么也做不了。不如普通人自由。就这，还有人争着抢着当皇帝勒！

万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上皇帝的。当时他还小，六岁当上太子，就开始接受一系列做皇帝的培训，十岁当皇帝，他的妈妈李太后嫌儿子小，不会管理朝政，给他配一个张居正，对朝廷的事务全权托管。万历还算听话，每当上朝，张居正就给他写好一份小抄，让他藏在袖子里，上朝的时候照些念。反复就那么几句，知道了，可以，朕已经在奏章中看过了。

下了朝，还要被拉去上“辅导班”，明朝叫“经筵”，就是找一个通晓儒家经典的大臣，给皇帝讲历史故事。张居正就当过经筵官。讲课时，皇帝还得做端正，认真听，不准跑神，不然就要收到张先生的一番呕心沥血的训诫，再捣乱，就拉来一个太监代替打。于是，讲课开始了，从前有个皇帝，不好好对待老百姓，后来得病死了；从前有个皇帝，沉迷酒色，后来也死了……嗯，皇帝，你怎么又跑神儿了。总之，跟现在的学生一个样。

然后就是主持祭祀，春天来了，农民伯伯要种地了，咱们又是个农业大国，皇帝就要上演一场鼓励农耕的戏码，把百官召集起来，扛上锄头，到后花园里寻一块土地，锄上两下，不是真干活，就是表演一下，导演张居正一喊卡，群臣齐刷刷跪下，三呼万岁万万岁。

又该祭祀祖先了，把百官召集过来，先要提前彩排，跪拜的姿势，动作，要念的稿子，统统不能出差错。

这样的事情像演戏，做第一次还可以，可是每年都要重复一回，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固定的姿势，时间一久就感觉没意义，麻木，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有意义吗？大家都说有意义，做皇帝就是要做好傀儡，让人膜拜。

又到了上朝的时候了。昨天还没有睡好，今天七点就要起床，穿上沉甸甸的朝服，带上冕旒帽子。这种帽子前面有九串珠子，后面有九串珠子，脑袋夹在中间不能乱晃，要不然珠子就哗啦啦响，影响视线，还瘙痒。这种帽子是皇帝的标配，是故意保持坐姿的。

上朝时间早，皇帝苦，大臣们更苦，六点就要起床洗漱，家远的还得骑马坐公交，来了之后站在殿门外，会有点卯的太监打你的卡，如果谁敢咳嗽，就要被太监拿个本本儿记上一笔，扣工资用的。

万历于是给大臣们发通告，说今天我犯脚疾，痒的厉害，休朝三日。

大臣们虽然不想早起，可还是有积极分子上书劝谏，说自己听说皇帝昨天还在后花园里骑马射箭，一定要注意身体，龙体安康是国家大事。

万历刚开始还找借口搪塞，说自己脚疾刚好，可是骑马时又摔着了，仍然不能上朝。

积极分子又刷帖，说皇帝一定保重龙体，这关系国家大事，不仅要骑马的时候小心，还要注意行房频率，虽然生皇子也是大事，但只有有了健康的身体才能生下健康的宝宝。

万历想：要你管？

可大臣们就要管这些，御史台的言官们，从来都像八卦记者，秉承皇帝的家事就是国家的大事原则，什么都要管。有时候皇帝一生气就会不顾规则直接炒了言官鱿鱼，但他们叫做“文死谏，武死战”，如果不幸惹怒龙颜，被打或者赐死，这是一件莫大的荣幸。

张居正对自己管的更宽，张先生劝谏皇帝要力行节俭，万历想给自己的母亲建造一所宫殿，张先生巴拉巴拉讲了一番大道理，万历只好作罢。张先生劝皇帝要秉公执法，万历想给自己宠爱的妃子的爸爸找个挣钱的工作，张先生巴拉巴拉又是一通，万历又只好作罢。

万历实在烦透了张先生，后来得知他劝自己节俭，秉公执法，他本人可是富可敌国又收受贿赂。有一次张居正回老家探亲，做的大轿子几十人抬，里面还配备卫生间卧室，还有仆人在里面伺候，军区司令戚继光派火为他开路清障，派头碾压好几个皇帝。于是他下令抄了张居正的家，虽然老张自己死了，还是不放过他的子嗣，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

他开始自己独揽大权，可还是不尽人意。他想立自己的爱妃郑贵妃的儿子当太子，那个相亲认识的皇后根本不喜欢，也没有儿子。那个长子是自己酒后乱性，和一个什么宫女搞出来的。事后他想赖掉，可让李太后护下来了。为什么要立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的儿子做太子呢？本来立太子就是皇帝家事，没什么大不了，可大臣们认为“兹事体大”，长幼有序，不能乱来。

万历心里不顺，不让长子上学，一直吊儿拉当到十几岁，当上皇帝后，感觉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突然间放纵来开了，让道士给他用红丸药，晚上行房次数过多，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了。

小张说：要是早点让长子上学就好了，耽误孩子呀。

别打岔，这也怪他自己没把持好。

大权独揽的万历早已经烦了上早朝，此时也把早朝翘了，这一翘就是28年，打破了吉尼斯纪录。那个他所爱的郑贵妃的儿子，被封为福王，就封在咱们洛阳，小张，那次咱们在西关路过的周公庙记得吗？

小张说：不记得了。

咳，据说福王好吃懒做，一口吃成了二百来斤的大胖子，李自成攻打洛阳，河南又发生饥荒，当地人让福王开仓放粮，他老抠儿不肯放，人家就把他抓住，捉几头鹿，在周公庙里把他和鹿一块熬成了一大锅肉汤，起名“福禄筵”。

万历不注重教育孩子，也约束不了自己，明朝之后的皇帝就更没家教了，再之后的皇帝朱由校，不识字，喜欢做木工，还有恋母情结，爱上了自己的奶妈，死后，他的兄弟朱由检当了皇帝，就是崇祯，崇祯一心想要振兴明朝，可是当时的官员腐败，政令不兴。

在建国之初，出身穷苦家庭的朱元璋最恨当官的，自己当上皇帝后就给官员们发特别低的工资，当官的就从税收中抽取一定比例的火耗，这是有明一朝官员的固定收入，其实皇帝也知道，有时候罚他们的俸禄也就是象征性的惩罚。当时的官员海瑞，从来不贪污，连这些半合法的灰色收入也不收，官至三品还是穷的叮当响，他们贪污也没办法。这是积重难返，等到崇祯来补救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治愈了。

崇祯将自己的妻女叫到身边，统统把他们杀死，自己也自杀殉国。有一个小女儿，他不忍下手，只砍掉了一只胳膊，武侠中的灭绝师太传说就是崇祯的女儿。

小张说，真惨。这一切都怨万历皇帝。

你说的也对。黄仁宇真本书就是用大历史的角度让人明白，明朝灭亡始于万历。所谓大历史，就是“叙事不妨细致，结论却顾远不顾近”，以后来人的眼光看历史，虽然不免有“事后诸葛亮”的嫌疑，但却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所以你说的也不对，历史没有说单怨一个人的，这就好比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最后之前，还有无数根，还有这只骆驼，它的先天的体制注定它与众不同的死亡方式，我们读历史，也是在观察它死去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