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读后感3500字
因哥哥的忌日,良多——横山家的次子——携妻和继子返乡,与父母、姐姐团聚,共度一日时光。
哥哥纯平是长子,样样优秀,深得父母欢心,继承父亲衣钵当了医生。虽然15年前因救落水儿童而身亡,但在这个家里仍无处不在。
良多呢,在学校,以“纯平的弟弟”的身份而存在;在家里,是比不上长子、不被父母看见的次子。因为在这种因处处比不上而敏感、自卑的心态中长大,所以,如今已40岁的良多回家仍然周身不自在。
70多岁的父亲思想传统、固执,有很强的家长权威意识,视工作为人生的一切。作为受人信赖的横山医生,认为医生才是好职业。虽然父亲已退休,但与没当医生的良多仍然矛盾重重。
母亲是一直没有工作的、被丈夫出轨的全职主妇。
这样不协调的家人聚在一起,如果是欧美的作家来写,必然是冲突不断、刀光剑影,像色彩浓烈的油画。但本文的笔触,像细腻淡雅的工笔画,是枝裕和只是把横山家的烟火生活一字一句地细细写来,没有吵闹、没有打骂。可就是在这不动声色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无力感,静水流深,在我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父亲是无力的。最得意的长子在生死关头时,因诊所一下子涌进很多食物中毒的急诊患者,而不能待在儿子身边,留下永久的遗憾。外冷内热的父亲,想关心儿子的父亲,开口与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当作别有用心的话语,让儿子给怼了回去。看着长子牺牲生命救起来的孩子良雄,成长成这样一个不堪的无用之辈,父亲是这样的无奈和愤愤不平。父亲多年的老病人打电话向70多岁的父亲求救时,父亲已无能为力;当病人被抬上救护车时,父亲想上前关心一下,却被忙碌的救护人员当做无关人士粗暴地挤向一边。继承人早逝,次子无望,想游说孙子的路也被次子斩立决,将医生当做最崇高职业的父亲,已没有余生等人来继承他的衣钵了。
母亲是无力的。兢兢业业操劳的母亲,一直被自己的丈夫瞧不起,被丈夫认为是蠢笨的、无知的、没教养的。作为全职主妇,在得知丈夫出轨时也只能隐忍不发,不敢在丈夫和孩子们面前吐露半分,但自此“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在对丈夫失去信赖和爱意之后,母亲只好把一腔感情投注到优秀的大儿子身上,可这个前世的情人也被上苍无情地夺走了。没有从丧子之痛走出来的母亲,在儿女面前唠叨大儿子去世前的往事,却成了儿女的情绪负担,被儿女冷淡地嫌弃和打断。痛苦之情无处安放的母亲,她的悲伤只能在自己内心深处发酵成偏执和阴暗——发现儿子墓碑前别人供奉的向日葵,母亲像领地被侵犯一样,拔起向日葵就扔到一边;每年的忌日母亲都要把良雄叫来承受痛苦,表面上是温和的欢迎,背后是不想轻易放过他的怨恨和残忍。
良多是无力的。从小把大哥当作理想的标杆,拼死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而随着大哥的死亡,这根标杆成为良多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更成为其一生的折磨。大哥是父母的骄傲,平庸的次子屡屡被父母忽视,良多内心的不满与不平一直不能释怀,导致其游离于家庭之外,常年不回家。因为达不到父亲的期望,良多干脆处处就不按父亲的期望走,却又时时处处在意着父亲的看法。40岁的良多失业了,在家里百般掩饰,怕被父亲瞧不起。和父亲在一起,良多的每颗细胞都像刺猬一样长满了刺,认为父亲关心其工作就是瞧不起其职业,认为父亲否定失败的良雄就是否定失败的自己……。第二天离开家的良多,如释重负,心里想着下次我就不回了。可没等到下次,父亲就走了。
是枝裕和说:“我不喜欢主角克服弱点,保护家庭及拯救世界这类的情节,反而很想描述英雄不存在、只有平凡人生活的、有点脏汗的世界突然展现的美丽瞬间。”
本书描述的内容也同样如此。在灰重的无力中,一直有美丽瞬间如灿烂的阳光照射其中。
中午,做横山家的特色小吃油炸天妇罗时,一家人围坐在厨房桌子前,一边用牙签在青椒上穿洞和剥下金黄色的玉米粒,一边回忆着小时候做天妇罗时发生的趣事,而一直躲在诊室的父亲,循香而来,和孙子们一起捏起刚出锅的玉米天妇罗,站着就吃起来。姐姐情不自禁地说:“好怀念啊。”是啊,连看书的我都受到感染,想去了小时候腊月和父母哥哥姐姐一起做零食的温馨时光。
庭院里有一棵百日红,在夏秋之际会开出粉红色的花朵。“就像现在,粉红色的花朵在九月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孙子们在树下追赶打闹,蒙着眼,手拿棒球棍敲西瓜。而三十年前的良多和哥哥姐姐,也曾同样的玩耍嬉戏:“他(大哥)摸了摸花,闻了闻味道。姐姐也踮起脚尖,用指尖触碰花朵。我也踮起脚,伸出手,但完全触碰不到。”“大哥为我拉下树枝。”“我觉得被当成了小孩子,于是断然拒绝了他。”“我助跑,用力跳起,确确实实感觉到触碰到了花朵。”“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年,现在我眼前的这朵百日红和当时同样的鲜艳漂亮。”
下午,在给大哥扫墓时,良多和母亲在陵园看到一只纹黄蝶。晚上,在供着大哥照片的起居室里,也飞进来一只纹黄蝶。母亲认为它一定是从陵园一路跟过来的,是大儿子纯平来看她了。母亲眼神哀伤,伸出双手,追着那只蝴蝶在房间里徘徊。在一家人都认为母亲是胡闹时,在房间角落飞舞的蝴蝶,轻轻划过母亲伸出的指尖,停在了佛龛前大哥遗照的相框上。目睹着这样的奇迹,在场的人都被和母亲同样的感情所包围。看书的我也很受感动。这个场景让我联想到《药》,在夏瑜母亲给儿子扫墓时,鲁迅也让一只乌鸦代表夏瑜停在了夏瑜的坟头。可能是同为母亲的缘故吧,看书过程中我一直很心疼文中的母亲,所以也很感谢作者让一只蝴蝶来安抚思念儿子成疾的母亲。
第二天早上,父亲、良多和其继子淳史到海边散步。恍惚间觉得,曾经,父亲也带着两个儿子走在同样的路上吧。路上遇陡坡,父亲体力不支,呼吸加重,良多为了顾忌不愿服老的父亲的自尊心,假装打电话的样子慢慢走,慢慢等。不知情的淳史走向了大哥溺毙的那片海,父亲有一丝犹豫,但他还是被淳史引领着走了过去。当时看到这里,我想:“良多没做到的事情,被淳史做到了。真为两代父亲感到高兴啊。” 以此为契机,父亲约良多一起体育场看球了:“‘下次一起去吧……带着小鬼们。’父亲用下巴指了一下捡起石头往海里丢的淳史。”良多答应了。但对话过程中,父子双方都始终没看对方的脸——这对深情又别扭的父子呀。但这次成了良多和父亲的最后一次散步。
七年后,良多满怀遗憾地回忆起这次家庭团聚。这时,父母均已离他而去。我总觉得“生离死别”这个词语是一种讽刺----为什么我们常常在亲人在世时,把生活过成“生离”,然后再在死别之后,充满遗憾和愧疚地回忆他们?
文中说父亲“关于我的任何事情,他几乎没表达过什么意见。恐怕他是对我的事情没兴趣吧”。如果,父亲不是这样不苟言笑、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地不作为,当儿子的良多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追赶哥哥的压力,赢得父亲认可的压力,也不会到了40岁还处于叛逆期,还得用全身心的能量与其自卑、别扭做斗争,处处活得紧张、不如意?
如果,父亲没有出轨,母亲对父亲还有爱意和依赖,在面对大儿子早逝的惨剧时,必然能够行为上相互扶持、心理上相互慰藉,夫妻俩都有机会走出心灵困境吧。我刚参加工作时,听同办公室的大姐讲过类似的惨剧——她朋友上初中的女儿因意外死亡,这位朋友很快就和丈夫离婚了。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在最需要对方温暖的时候离婚”,现在对人性复杂有更多了解的我知道了,对于感情不再的夫妻双方,在人生灾难面前,更可能做出的是对对方的不满和怨怼,与其相看两生厌,不如各自东西流,分开舐伤口。
有人说,“母亲的温暖决定一个家庭的温度,父亲对妻子的关爱决定母亲的温度”。如果,父母夫妻和睦,良多能感受到足够的家庭温暖,对父母偏心的不满与怨恨有处安放,也就不会处处那么别扭吧?
如果以上如果都成立,良多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敏感自卑与自私,不会满身戾气地排斥这个家?良多就能看到父亲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与他沟通、试图对他关心,而不会一直怨怼父亲、疏远父亲。良多也能对母亲因他回家而精心准备的食物、插花、衣物心存感激,而不是觉得她好施小惠令他心烦。进一步,因为爱,良多会有能量走出自己不被接纳的心魔,而不是带着这心魔排斥家、排斥生活。
当然以上如果,只能是我对生活美好的遐想,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完美。但正是因着这不完美,人生才会更丰富,才会有多种可能性。
丈夫出轨,生活得过下去;儿子死了,生活得过下去;良多有了自己的孩子了,生活更得过下去。生命轮回,步履不停,好像只是换了对象。但因为不完美人生中的可能性,良多的步履会有不一样的音韵和节奏吧。
本文由 文言宝 整理,转载请保留链接: https://www.wenyanbao.com/html/20221226/61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