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读后感2500字
本科时读了英文版的中国三部曲,当时的那种震撼,在重读中文版时并没有丝毫减少,甚至因为是母语的缘故有了更直白的冲击力。
《寻路》把中国现代的时光和空间划分开来,从京郊乡村到温州工厂,从长城西域到东方海岸,从食物到人情,从标语到政治,把中国现代社会的种种娓娓道来。非虚构写作加上许多人类学的技巧,让读者不自觉地跟随何伟去思索曾经被忽视的细枝末节。
钱穆先生说:“大体文明文化,皆指人类群体生活言。文明偏在外,属物质方面。文化偏在内,属精神方面。故文明可以向外传播与接受,文化则必由其群体内部精神累积而产生。
所以文明或许可以通过改变习俗习惯来渗透,而文化的生根必须是内心的认同和接纳。
深表赞同。这段描述还让人联想到所谓《文明的冲突》正是建立在对外扩张性上才会有冲突,游牧民族和汉族之间大抵如此(虽然他说的更多是文明)。而文化的内在性和安德森笔下想象中的共同体脱不开关系,内化的想象是一种必然,而更重要的是去探索这样一个过程究竟是如何形成。
美国历史学家亚瑟·瓦尔德隆写过一本书,书名是《中国长城》。在这本书中,他记述了明朝时期发生在北方地区的几次冲突。他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弄清楚中原人的立场十分重要。“对他们来说,那不是指中原文化,”他认为,“那是指所有文化。任何人都自然应该遵从——不管他是哪个民族,这就像每个人都得接受做牙科手术要使用奴佛卡因的道理一样。总体情况基本上是这样的。中原帝国向南扩展的过程中,不是中原人在迁移,而是当地人改变民俗。他们伪造家族图谱,修建祭坛——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任何想进行文化入侵的人一模一样。时至今日,这就是中国人的力量。这不是武力。他们不需要密探,不需要卧底。有某种东西让他们成为中国人这个群体的一员,而正是这个群体令周围的人对它产生兴趣。”
这段关于长城和文化的解读让人思索万千。中国自古以来追寻的文化就是“和”,而西方文明则是“杀”,这种温和的不断交汇融合,绵延的长城便能提现出八分。
中国人聚集围观的过程,常常出人意料,无法揣测,尤其在盐池这样偏远的地方更是如此。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只要发生在大街上,也可能引起大家的围观。多数围观者是被动的,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他们不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开始扩大的时候,它就可能形成了一定的势头。围观者可能因为看法各一,从而动武,也可能在转瞬之间转过来针对某一特定的个体。事情发展的结局,往往很难预料,因为这得大大仰仗于人群中是否会出现一个能够起主导作用的人物。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可以把整个事件颠来倒去,使围观者付诸行动。
《娜拉走后怎样》:
“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 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正无需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的韧性的战斗”。
《药》:
“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对于农村生活的艰辛,我并未心存幻想,我在美中友好志愿者协会当志愿者的日子里就学会了,不能把贫穷想得太美。不过,在驾车穿越这些即将消失的村镇的过程中,我还是感受到了些许酸楚。那是我瞥见的最后一线生机——最后的小镇,最后的乡村少年,也许还有最后的家庭,兄弟姐妹俱全的大家庭。乡下人特有的诚实与信任,不会随着迁居入城而继续存在。在世界上,陌生人受到毫不迟疑的欢迎,赢得孩子们的信任,这样的地方并不多见。驾车离开安寺村的时候,我有些伤心。
这也是导师一次又一次教导我的话,不要把贫穷想当然地美化,不要把表面的和平当做真的和平。
不要以为研究食物就是美味和美好,掺和了政治意味的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这一全新的中式美食包含了很多技术移植和技术虚构。在北京,那些上层人士喜欢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餐馆享用所谓的“地道”美食:云南餐厅、福建餐厅、贵州餐厅比比皆是。如果你把他们供应的菜肴拿回到它们的发源地的话,很可能连那些本地人都要被弄糊涂。首都的四川饭店出售的饭菜,是我在四川生活的两年时间内都没有吃到过的。不过,在一个生活水平快速提高的国家,出现这样的现象十分自然:市场需要新传统,即使这样的新传统就是农村的简单朴实也行。小时候,魏子淇从来没有看到过虹鳟鱼,这玩意儿跟布谷鸟报时钟一样,都不是本地产品。
研究食物就是研究市场中的新传统,这些invented tradition是中国社会生活的重要提现,像是浮在冰上的一角,而我的专业则是努力攫取水面下的部分,比如何伟也写到了火锅:
就在那个街区的尽头,一家新的火锅馆正在盛大开业。在火锅馆,食客们围着盛满辣椒和油的大锅而坐,一束燃气火焰把锅里的东西煮到一片沸腾。顾客们自己烹煮着食物,把生鲜蔬菜和肉食往油锅里倒进去,主料通常有猪肠子和其他内脏。这种吃法的吸引力主要是它具有社交功能:吃这样的饭,喝啤酒是再合适不过了。餐馆里总是水汽弥漫,人声嘈杂,跟中国人喜欢吃夜市是同一个道理。
江浙地区吃重庆火锅,带来一种江湖气和亲密感
这家馆子的出现标志着这个社区的发展又上了一个台阶。火锅馆并不便宜,但它对经济开发区里面的经理和技术人员这类中产阶级很有吸引力。这是遂松路上一个月之内开业的第二家火锅馆,门口装饰着鲜花,标志着开门营业。他们也放了鞭炮——我们刚一坐下来,餐馆老板就在大门外点燃了一挂鞭炮。
而火锅店承载的消费水准无疑也是中产阶级生活方式,只有新兴中产阶级的蓬勃发展才能提供巨大的火锅市场。
最后说说为什么扣了一星。
很多地方都能感受到何伟倾尽全力的克制,但非虚构写作和人类学作品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客观性上的差距的。我欣赏他的诚实,但这种诚实有太多的情绪,用煽情引导读者则是一种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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