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同名美剧原著)》读后感5000字
行走的子宫
By:风沁
由小说《使女的故事》改编的同名美剧盛极一时,横扫艾美奖并一举囊括了五大奖项。剧评也是有口皆碑。基于追剧的热情而阅读了原著小说。
这本书被定性为未来小说。故事的叙述时间立足于21世纪的未来时刻,讲述在那个时刻已成往事的未来。作者架空历史与现实世界,书里的美国政府被国内宗教极端原教旨主义者取而代之,成立了由神权统治的基列共和国。通过对男性强权下女性被完全物化、私有化的残酷描述,引发了读者对女性权益以及极端政治体制的警示与反思,所以这本书也被划为女性主义反乌托邦文学。
故事里,女权运动在21世纪完全崩溃。因为核废料肆意排放引发生态环境的全面恶化,导致人口生育率锐减,婴儿存活率不足原来的四分之一。基列统治者借用中世纪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国家元首的称号,以“大主教”自居。他们对女性实施严苛的管控,大部分可生育的女人被规划为国有资源,其职责是成为国家的容器和婴儿制造机器。她们被作为使女分配给夫人不能生育的主教们,完成生育任务后再被送往下家。女人们被完全标签划分成夫人、嬷嬷、使女、马大(即女佣)、经济太太、。其他不隶属于分类的女性则像渣滓一般被发配到重度核泄漏污染的隔离营从事繁重危险的工作。她们的等级属性以衣色代入宗教标志严格区分,大主教夫人们身着蓝色,象征纯洁,源自圣母马利亚;使女们身着红色,象征分娩时的血色,而红色在出逃时也更容易被辨识出来;马大们身着暗绿色衣袍,底层的经济太太则着低廉的条纹服装。读者通过使女奥芙雷德(Offred)的目击者视角,得以一窥这个现代文明完全倾塌的荒诞世界。使女的姓名被褫夺,代之以由英文中表示所属关系的介词Off加上她们为之服务的大主教的姓构成名字,表示从属关系。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序言中提及,这个名字里还隐藏着另一种可能:“献祭的”(offered),意味着一种宗教的献祭,一个作为祭品供奉的受害者。
开篇的引语来自苏菲派的格言:沙漠上不会见到这样的标记:切勿食用石头。意思是对于人类想做的事才有禁止的必要。苏非派,教的禁欲神秘主义派别,主张通过隐居、沉思与禁欲达到人神合一。而这个教旨将严苛地贯穿实施于整个基列社会的法则中。全书无数次提到夜,从夜切入奥芙雷德的回忆,奠定了整本书厚重压抑的基调。对环境的描写相当细致吃重,细琐到如临其境。通过奥芙雷德的眼睛,看到使女们被禁锢“教育”的红色感化中心。她们被军事化的冷酷管理,严密的监控看守。设立在停用的体育馆里放满一排排行军床的宿舍,有着冰冷到极致的整洁。了无生机的生活环境,相互间禁止攀谈,她们一切作为人性的情感都被强制劁除。然而你可以看到这巨大的压抑在空气里流动,那些被胁迫逼进心灵深处的渴望与情感暗潮汹涌,它停留在回忆的气味里,物体的余温里,使女们在黑暗中几近无声的低语里,越过床与床的间距手臂伸出抵碰指尖的触感里。
在政权未更迭之前,所有人的生活一如你我。拥有的时候宛如空气般理所当然,这些时光直到彻底失去才变得有了意义。奥芙雷德是一个普通的职业女性,有一个再婚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直到某一天,她突然被无理由辞退,不能够再用自己的信用卡购买一盒香烟时,她才意识到,她作为女性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因为她的丈夫是再婚,所以他们的婚姻不被新的法律承认。她像物品一样被强制回收吸纳成为国有资源,要么送去隔离营,要么成为专职生育的使女。在奥芙雷德回忆里反复零碎地穿插了她们全家的逃亡过程。这段逃亡被记忆肢解的支离破碎,在慢慢拼合的过程中,显得尤为煎熬绝望。在国境线通关的最后一刻被发现,前面所有累积起来的在巨大恐惧下热烈的希望,轰然崩塌。这种情绪的冲击力,透纸生凉!在历经丈夫被捕,女儿被夺的悲痛后,奥芙雷德选择被送去红色感化中心接受教化。禁止阅读、禁止娱乐、禁止交流、禁止思考。“毕竟我还活着”,奥芙雷德对自己说。
讽刺的是,管理这群使女的嬷嬷,也是基列统治下的女人。她们年老色衰,失去生殖能力。她们被赋予权力,教育和感化使女们。而嬷嬷们的确在不遗余力的拥趸和行使她们的权力。她们手持电棒,毫不留情地教训思想“异教”的使女们。在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社会制度下,所有的权力都是相对的。而权力稀有的时候,只要一丁点儿便可令人趋之若鹜。印象至深的是一个叫珍妮的使女,被迫讲述自己青少年时期被的经历。嬷嬷引导其他使女齐声念诵着“是她的错,是她勾引了那些男人”,对其加以愤怒声讨。弱势的女人联合起来欺压更为弱势的女人。受虐者往往最容易成为施虐者。曾经被他人不堪对待的方式,转化成了现在对待别人的方式。面对绝对强势的客体,弱者只有一个最基本认同的方式——忠诚。有时候攻击别人,则是为了保护自己。并且这种自我保护会催生理直气壮的冷漠。当珍妮一次次绝望的被忏悔哭泣,所有的使女都为之厌烦并彻底的憎恶于她。“大家来说说,这是谁的错”?“她的错!她的错”!“是谁引诱他们的”?“是她!是她”!“上帝为何容许这种事发生”?“为了教训她”!批判声不绝于耳。人性依附于自我,并伴随自我意识的消失而流失殆尽。
奥芙雷德被送往大主教家行使生育职责。同样有大段笔墨描述她的生活环境。天花板被重复观察到极限,这种充分的描写令人生厌,并在这生厌里感受到窒息的了无生趣。生活里处处恪守清规戒律,食物成了服务于生育而被剥夺了口感和味道的存在,抑或食物本身的味觉享受就是一种放纵,它只能被作为营养和能量摄入。她的身体被红色的衣袍严密包覆,白色双翼帽牢牢遮住脸庞。行走佝身低头,谦卑恭顺。她渴望一切无意义的对话机会,好像声音本身就是个远道而来的游客。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相互试探,让这种交流的渴求不那么显山露水。而每月例行举行的“授精仪式”,更是将形式化、刻板化、宗教化做到了极致。两性间毫无私密与情感可言,肉体仿佛一部不可亵渎的圣经。大主教夫人、使女以及大主教以一种奇异荒诞又肃穆的方式,完成这个冰冷的交合过程。欲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性只剩下一个功利实用的目的:生殖。奥芙雷德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件附属品,而这个附属品情感血肉都是被模糊掉的,只是一个符号化的行走的子宫。
基列大多数男人行为受到严格限制,在性的问题上尤其严苛:禁止接触色情物品,禁止婚外性行为,禁止,禁止同性恋,单身青年要立下战功才有望批准得到婚姻。强权束缚民众的思想和行为,当权者却可以违规逾矩。大主教私下里与奥芙雷德会面,同她玩拼字游戏,给她看已经禁止流通的杂志,与她说一些体贴温情的话,不过为了满足和填补自身情感压抑下人性需求的缺口。而黑市商品依旧在上层社会流通,主教夫人们仍然享受着优渥的物质生活。而最该被取缔的色情行业,当权者却在暗中组织的“俱乐部”里继续纵情声色、风花雪月。规则的挑战者,即是规则的制定者。基列极端激进的禁忌统治,在权利面前显得空洞而又虚伪。一切祛人性化的高压强权,反而背离了极端神权拥护者通往乌托邦世界的愿景。人性无法被教条的扼杀灭绝,有人装睡,就有人觉醒。
奥芙雷德更像是一个被动的妥协者,一切基本权益在生存面前不断让渡。正如感化中心嬷嬷们的理论:“自由有两种:一种是随心所欲,一种是无忧无虑”。当身体享受统治者绝对安全的庇护时,就要舍弃自由。非此即彼,没有过渡地带而咄咄逼人的言论妥协。人性是如此容易适应环境,随遇而安,只要有些许补偿,对什么都能习以为常。所谓“随遇而安”,多少是有着无可奈何的成分。当环境不能为自由意志所左右,那只有被迫压缩个体的期望值。然而未净的人性,带着狂热的渴求蛰伏在她的体内。她的反叛在不动声色的肢体语言里,在信马由缰的回忆里,在不露痕迹的暧昧里。不愿意把她和司机尼克之间产生的情感称之为爱情。这更像是沙漠里两块即将干燥的海绵相互间救命式的汲取水份。这种规避风险和禁桎的心惊胆颤,让双方心灵和身体上巨大的饥渴紧密纠缠咬合在一起,引爆势不可挡的。主教夫人替他们暗度陈仓的本意,为了掩人耳目完成生育计划,再将那个新生婴儿视为她的无上荣光。却忽略了人的情感最基本的复杂性。而这个举动也给奥芙雷德带来了逃跑的契机。
书里对死亡的刻画,有着刻意为之的轻描淡写。反叛者被绞死吊挂在哈佛大学的围墙上,头上戴着白色的布袋,在嘴唇的位置上血迹映渍出红红的嘴巴,像一个戏虐的微笑。这些反叛者是曾做过堕胎手术的医生、律师、逃境者、反抗者。使女们在“挽救仪式”上集体观看对于“”的处决,她们是偷情生子的使女,是默许私情的夫人。那些被绞死的年轻躯体,让我想起看到的关于中世纪的一张处决图。两个吊死的女人,细细的脖颈上两只被绳索缢断的脑袋耷拉扭转着,漂亮的脸庞像是仍沉浸在一个梦里。宽大的裙摆轻盈垂顺,像盛开的花朵在风中摇晃,如同受难天使。死亡和美丽在交织一起,分外惨烈。使女们同样身体力行的参与处决罪犯,嬷嬷们宣读罪行,每一项都激发起她们积压的愤怒。她们在煽动下群起而攻之,徒手虐杀掉犯人,积攒的仇恨瞬间被宣泄,空气里弥散杀戮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这就是以正义为名的自由!教化和煽动成就了一场场恶不自知的集体暴力,参与者却同是最弱势的群体。专政和制度侵蚀同化了她们,和被剥夺的女性尊严一同消失的,还有明辨是非的自我意识以及人性的折毁。统治者就是通过这样的行为蚕食毁坏她们自己。这种毁坏本身即是她们变驯顺的依据。死亡令奥芙雷德感到饥饿,而这原始的饥饿感也在一遍遍告诉她:我活着,我活着。我依然,活着。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为了生存所作出的妥协。奥芙雷德不是以一个反抗者的姿态对抗强权。相反,她一直是一个屈从于环境的隐忍者。她只是作为一个极度政权下的亲历者与见证者,并将此通过录音带的形式记录下来。故事在奥芙雷德出逃后戛然而止,留给读者足够的揣测和想象空间。最后一个章节是几个世纪后的史学研讨会现场。使女的故事已然成为一段模糊不清的历史空白。在不乏风趣幽默的报告中,这段历史多少有些迎合观众猎奇心理的调侃。正如所有历史学家都知道的,过去是一片黑暗,充满回声,无法用我们这个昌明时代的眼光,将这些往日的回声一一精确破译。如同现在的我们,正巧生活在一个文明的时代,同样,我们无法对一段无法佐证的荒诞历史心存敬意。
80年代阿特伍德在创作小说时正经历第二次女权浪潮,也是二战后世界政治极端严峻的时刻,她对政权一夜瓦解,女性权益受压迫深有感触。《使女的故事》在这个背景下应运而生。集体处决,禁奢法令,焚书运动,党卫军的“生命之源”计划,阿根廷将军偷窃幼童的行为,蓄奴制的历史,美国一夫多妻制的历史……小说中所描绘的一切都有历史参照。虽然被定性为未来小说,却是历史事件集中的重叠再现。《使女的故事》里到处有乔治·奥威尔《1984》的影子,不过同作为反极权主义小说,她的女性角度更加温和细腻。要说个人阅读体验不太好的部分,可能是译本的原因,流畅度和故事可读性逊色了一些,过多对于环境的铺设描写,辞藻堆砌密集到令人有些许心浮气躁。
西方教文化认为女性只不过是男性身体的一部分 。上帝用自己的形象创造男性亚当,取其一根肋骨造成女性夏娃。夏娃因偷食禁果 ,受到上帝的惩罚 ,从此女性必须承受“怀胎的苦楚 ”与 “被丈夫管辖 ”的命运。教编织了这样一个神话 ,经耶稣之口 ,宣判了女性的从属地位。而我国历来是父权社会。《礼记 》有云 : “妇人 , 从人者也 :幼从父兄 , 嫁从夫, 夫死从子”。时代在推进,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的权益得以被重视。但真正做到男女平等,尚且需要时间去完善。因为真正的平等,不是通过男性世界的认同和政权赋予的,它必须是一种不需要去争取的生而平等,如呼吸一般自然的存在于最初的认知里。而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依旧存在着男性制度对女性经济、社交乃至生殖的绝对支配。那么此类小说就是一个时代的檄文,它们所引发的思考与警醒,正是它们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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