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3版)》读后感2200字
女人走进了房间,她嘟哝着:
“空气闷得很。”
她又同他说:
“你一下午都没做作业。”
其实他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了。女人似乎之前有许多事要忙,以为他一直在书桌前温习功课,毕竟,书桌的设计初衷不是教人在上面发呆的。他想,之所以女人现在才同他检举自己的庸碌无为,是因为女人今天下午才有空。他又想,她确实很忙。
他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其实要被人问起来,估计他自己也对此疑惑不解。这三天除了待在房间里仿佛就没有到过任何别的地方,他到客厅吃饭时基本就同魂灵出窍一般,把食物像硬币投进机器里一样塞进嘴里,然后又回到房间里。他虽然不关门,但他觉得自己除了共享了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之外,确实只生活在这个窄小的长方形格子里。
这三天他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干,但他既没有像卡夫卡一样变成一只巨大甲虫,迫于无奈挣扎地适应自己新的身体;也没有变成鳄鱼街里的那只螃蟹,在被煮熟之后以顽强的意志密谋逃跑的计划——他不想成为画家,不想成为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位饥饿表演者——他就是发呆,单纯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桌子上的化学讲义、物理试卷和NEW CONCEPT英语教材。距离他第一次打开这些东西的时间还要更久一些,或许是一个星期,或许是一个月……
他们突然闯进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问他在干什么,他不说话,嗫喏着只是摇头,女人在一旁说:
“他写东西,他在写东西。”
他看着他们从房间里退出去,就像夜里海潮拍到岸上,又匆匆退去。他觉得他们出去之后他们就消失了,海水滴入海里,他想。
他觉得他对不起他们。今天下午女人跟他说,他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他说不成。他说他赚不了,自己不是赚钱的命。他想起上午才见到的那个为赚钱而出走终于流落异乡的人。他觉得他应该和是他一样的。
他的脚冷得很,几乎失去知觉。但是他的脑袋很热,他觉得这比其他事情都要重要。
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粪坑里。气味浓郁如浓氨水混合着臭袜子,再加上一点生物腐烂的气味,咸鱼,没错,咸鱼湿水之后在热气上烘烤的味道。
他瞧见一个人在粪坑里向上张望。那人是在看,女人的。他觉得这很他妈,换成他是做不出来的。他心底暗自佩服,他想到自己童年时候被女生瞥上一眼后的羞怯,更以为那人应当是一位英雄。当然,这之后他还会遇上不少英雄,这是后话了。
一个女孩子的面貌忽然自这粪水之上升腾起来,一双大眼睛把他钉住了,脸其余的部位则很模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着与粪坑更贴近一些,他似乎忘记了臭味,又或者说他已失去了上一刻才与他相遇的强烈味觉,他俯身要去亲吻那张脸。
“你这个小流氓蛋子!你还敢偷看人家女同志!”
他惊得手一滑,整个人就掉进了粪坑。他感到无数粪蛆爬上他的身体,爬上他的脸,进而钻进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两样东西:一张模糊的女孩子的脸和几个大小不一的。
他有些怀疑他自己。他干嘛非得想起这两样东西来?其实有很多事情他都挂在心上,虽然他从来不愿意承认,但如果把他关到一个啥都没有的黑屋子里去,他肯定会记起许多人来,他会异讶地发觉就是这些人在推动他的生活。
那么,一张脸,几个,这看上去不像是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他迷惑不解,在一片虚空之中四处张望。他看到一个人把自己的身体往电线杆上蹭,同时发出一阵阵,另一个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朦胧的眼里落下一串泪珠。他明白了,这就是爱和欲望。他一面点头一面向前走,虚空逐渐被泥土和石子填满。他看到一个石窟。
石窟里坐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男人在写信。男人的右手被打折了,就用左手写。男人写得很慢,想尽量让字显得好看些。他走近前去,看到信上是这样几个字:
“我近来好得很,大伙都夸我有力气,旗子舞得很得劲,是革命的光荣先锋……两个小家伙很乖,差不多要学会烧菜与我吃了……你养好病回来估计能吃上他们给你炒的豆角哩!”
他知道这男人不是他妈一个好东西,这男人是个大骗子。男人因地主身份被押走的时候骗两个孩子说自己是去度假;胳膊断了骗俩孩子说“我这是让我右胳膊休息会儿”;送来的饭菜全给看守抢去吃了,男人还骗孩子说自己不饿——这人呐,饿得都他妈走不动路咯,还嘴硬……至于男人骗他老婆的伎俩,从信里已可以略知一二了。这就他妈是个骗术啊!
他发现男人好像不怎么会哭——和孩子见面的时候笑,写信的时候笑,被看守用藤条抽完也呵呵地笑——笑,笑死他个蛋哟!
男人其实哭过一次。那回男人结婚,妻子被几个人用石子扔,他们骂她“”。男人抡起袖子跟他们打了起来,两个孩子冲上去,被另外来的几个人打得哇哇直哭。男人把他们打跑之后,回来看两个小家伙,小家伙也不哭了,眼睛只勾勾地盯住男人的脸。男人笑了,转身进屋给孩子拿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就在外边的沙地上坐下了。孩子拿了糖就往外跑。回来的时候看到男人在沙地上捂着脸,走近了才听见呜呜的哭声。
他觉得男人这一次哭是个败笔——男人在那么困难的当儿都没哭,给几个扔石头的人整哭了,真是亏。他又忽然觉得还好男人哭过一次,不然一生都笑着,太累了。
他问自己这男人值不值得同情。他想了想,觉得这男人让人羡慕!
还他妈有人比这货更幸福吗?还有人他妈活得比这货更像条汉子吗?
他是嫉妒的。他嫉妒这男人如蛤蟆嫉妒青蛙。他清楚这男人的幸福在于其永不断绝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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