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自述(精装)》读后感3500字
中国的白话文从三言两拍到明清小说,因主要依靠非主流的科场失意人员创作,没有进入官学两界主流大雅之堂,极大限制了中国文学的发展。北宋同时期日本《源氏物语》的出现标志着日本完成了从中国文学的学习者到赶超者的超越,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文言文开始明显阻碍中国文学的进一步发展。
日记、自传很难猛批自己,最多只能接受或描写自己小处的坏。如果寿命长,同时期的人大多作古,便可很方便的贪功于己、诿过于人,毕竟其它人已经不能说话了。
胡适《四十自述》有其自觉在新文化运动中居功至伟,想先替自己树纪功碑的一面。这本书写于壮年,同时代参与运动的人仍然健在,仍需顾及当年同伴、对手的看法,并受他们的监督,这极大增加了本书的客观性与可信度。毕竟作者是学者而不是政客,政客活着时,比他权小的人不敢反驳。
胡适小时候也算孤儿寡母,自传除了在新文化运动中的功绩,便是彰显其母亲的贡献牺牲与理性。其母亲温和、坚定而强韧,敢于直面问题,不迁怒、不二过,不情绪化的人从来是极为稀缺的。
王对他说:“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范缜答道:“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堕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
金灶说,“我们种田人家的女儿哪配做官太太?这件事不用提。”星五先生娘说:“我家三哥有点怪脾气。他今年写信回来说,一定要讨一个做庄稼人家的女儿。”“什么道理呢?”“他说,做庄稼人家的人身体好,不会像玉环那样痨病鬼。他又说,庄稼人家晓得艰苦。”金灶说:“这件事不会成功的。一来呢,我们配不上做官人家。二来,我家女人一定不肯把女儿给人做填房。三来,三先生家的儿女都大了,他家大儿子大女儿都比顺弟大好几岁,这样人家的晚娘是不容易做的。这个八字不用开了。”星五先生娘说:“你不要客气。顺弟很稳重,是个有福气的人。金灶舅,你莫怪我直言,顺弟今年十七岁了,眼睛一[插图],二十岁到头上,你哪里去寻一个青头郎?填房有什么不好?三哥的信上说了,新人过了门,他就要带上任去。家里的儿女,大女儿出嫁了;大儿子今年做亲,留在家里;二女儿是从小给了人家了;三女儿也留在家里。将来在任上只有两个双胞胎的十五岁小孩子,他们又都在学堂里。这个家也没有什么难照应。”金灶是个老实人,他也明白她的话有驳不倒的道理。家乡风俗,女儿十三四岁总得定亲了,十七八岁的姑娘总是做填房的居多。他们夫妇因为疼爱顺弟,总想许个念书人家,所以把她耽误了。这是他们做父母的说不出的心事。所以他今天很有点踌躇。星五先生娘见他踌躇,又说道:“金灶舅,你不用多心。你回去问问金灶舅母,开个八字。我今天回娘家去,明朝我来取。八字对不对,辰肖合不合,谁也不知道。开个八字总不妨事。”金灶一想,开个八字诚然不妨事,他就答应了。这一天,他从张家店回家,顺弟带了弟弟放牛去了,还没有回来。他放下针钱包和熨斗,便在门里板凳上坐下来吸旱烟。他的妻子见他有心事的样子,忙过来问他。他把星五嫂的话对她说了。她听了大生气,忙问,“你不曾答应她开八字?”他说,“我说要回家商量商量。不过开个八字给他家,也不妨事。”她说,“不行。我不肯把女儿许给快五十岁的老头子。他家儿女一大堆,这个晚娘不好做。做官的人家看不起我们庄户人家的女儿,将来让人家把女儿欺负煞,谁家来替我们伸冤?我不开八字。”他慢吞吞地说,“顺弟今年十七岁了,许人家也不容易。三先生是个好人——”
我在公学三年多,始终没有人强迫我剪辫,也没有人劝我加入同盟会。直到二十年后,但懋辛先生才告诉我,当时校里的同盟会员曾商量过,大家都认为我将来可以做学问,他们要爱护我,所以不劝我参加革命的事。但在当时,他们有些活动也并不瞒我。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就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才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就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的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的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在1916年7月,就有了这几条结论: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今日之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甚优美适用。白话并非文言之退化,乃是文言之进化。白话可以产生第一流文学,已产生小说、戏剧、语录、诗词,此四者皆有史事可证。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之文学;其非白话文学,皆不足与于第一流文学之列。所以我的总结论是:今日所需乃是一种可读,可听,可歌,可讲,可记的言语。要读书不须口译,演说不须笔译,要施诸讲坛舞台而皆可,诵之村妪妇孺皆可懂。不如此者,非活的言语也,决不能成为吾国之国语也,决不能产生第一流的文学也。(看《逼上梁山》第四节)所以我的《文学改良刍议》的最后一条就是提出这个主张:……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以此之故,吾主张今日作文作诗宜采用俗语俗字。与其用三千年前之死字,不如用二十世纪之活字;与其用不能行远不能普及之秦汉六朝文字,不如作家喻户晓之《水浒》、《西游》文字也。这个“白话文学工具”的主张,是我们几个青年学生在美洲讨论了一年多的新发明,是向来论文学的人不曾自觉的主张的。凡向来旧文学的一切弊病,——如骈偶,如用典,如烂调套语,如摹仿古人,——都可以用这一个新工具扫的干干净净。独秀指出旧文学该推倒的种种的毛病,——雕琢,阿谀,陈腐,铺张,迂晦,艰涩,——也都可以用这一把斧头砍的干干净净。例如我们那时谈到“不用典”一项,我们自己费了大劲,说来说去总说不圆满;后来玄同指出用白话可以“驱除用典”了,正是一针见血的话。所以文学革命的作战方略,简单说来,只有“用白话作文作诗”一条是最基本的。这一条中心理论,有两个方面:一面要推倒旧文学,一面要建立白话为一切文学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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